第三百三十八章 风雨江山-《门阀风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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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唉……”

    司马绍站在殿外白玉廊上,摸索着廊上玉兽之首,目光时而深沉,倏而激昂。众臣已去,殿外步履一空,身后大殿中的明光已歇,朱门却敞,宛若黑洞洞的大口,欲吞人而噬。

    “何故思叹,所思乃何,所叹乃何?”

    沉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,司马绍目光瞬间一敛,三个呼吸,面上神情即显淡然,徐徐回首,朝着殿中来人深深一揖:“父皇,儿臣目观此雨,思及幼时,母后常携儿臣于檐下,盼父皇归来。”

    “何故言不由心?”

    司马睿掂着腰腹,踩着翘头赤舄,由黑暗中走出,一步步走到廊上,斜望了一眼顶上暴雷,掌着白玉栏,俯逐苍茫中的束束桐油镫,冷笑道:“每当散朝之际,吾皆回身返此,视众臣离去,我司马氏执掌乾坤不过百年,宗庙倾覆于洛阳,社稷复立而颓衰。如今士族难制,豫章倒悬,吾常思之,乃吾失德也,若吾未立,兴许,尚不至此!”

    “父皇,儿臣惶恐!”

    闻言,司马绍猝然大惊,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,深深的低下头,不敢目视天颜。

    “惶恐?”

    司马睿吐出一口白气,慢慢转头,看着噤若寒蝉的儿子,目中之锋渐作柔软,嘴角微微扬起,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,柔声道:“我儿,莫怪阿父,人皆有失聪之时!”

    “父皇!!”

    司马绍“扑嗵”一声,跪在地上,双手及地,以额抵背,肩头微微颤抖,须臾,闭了下眼,复开眼时,凝视着眼前的赤舄履,沉声道:“父皇容禀,沛郡刘氏难以重托,戴渊乃当世名士,然非知军之辈,刘隗与其入江北,儿臣唯恐豫州人心涣离,况乎,尚有豫章,大将军若借此……”

    “休得胡言!”

    司马睿眼睛越眯越细,嘴角笑容寸收,面上泛起铁青,胸口却愈来愈憋闷,直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,张了张嘴,大口的吞着湿润的雨气。

    半晌,胸膛方才徐徐起伏,指着跪伏于地的儿子,冷声道:“汝之所言,朕何尝不知?王敦此僚,狼顾不臣,觊觎我司马氏已非朝夕,然若不早作绸缪,莫非待其兵临城下,暨时,朕将以何颜,告慰宗稷!王敦,若其敢来,朕,势必披甲亲征,绝不于其戴天矣!”

    语声若矢,箭箭穿心,司马绍每闻一句,身子即作一抖,汗滚如雨落,渐而,背心冷透,浑身无力,匍匐于廊,呈五体投地之势。

    而此一番长言,似已耗尽司马睿心神,面色惨白若纸,嘴唇不住战栗,狠狠瞪了一眼软作一滩的儿子,心中愈发难禁,暗觉腹内翻滚,喉头即甜,双眼圆瞪,赶紧把着宫人的手臂踉踉跄跄疾走,待至转角背面,“哇”的喷出一口浓血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雨渐弱,挂于车帘作珠窜。

    王导安坐于车中,闭目假寐,身子随车摇晃。本欲入大司徒府,转念想起已有数日未曾归家,遂命车夫调转牛车。

    青牛穿街走巷,沿着弯曲的龙藏浦而行,老牛识途,待踏过朱雀桥,朝着漫漫雨蒙“哞”了一声,扬起四蹄,欢快奔向王氏庄园。

    王羲之身着乌衣,头戴青冠,掌着雨镫,玉立于高大笔直的华榕树下。待见得青牛将弯角挑入巷中,卧蚕眉一扬,踏着木屐迎上前,足下水花生,恰若步步生莲。

    王导挑帘而出,看着风神玉秀的侄儿,老怀大慰,复见门前停着数辆牛车,王羲之好似欲出行,便捋须笑道:“雨正浓烈,於菟意欲何往?莫非,又欲入湖观鹅乎?”

    王导极其喜王羲之,虽侄儿已成冠,却仍唤小名,而王羲之最喜雨中洗羽之鹅。

    王羲之扶着伯父向府内行去,边走边笑道:“日前,大伯来信,豫章新得一湖墨顶鹅,红黄皆常见,唯此墨顶,侄儿未曾得见。”

    “豫章!”

    王导步伐一顿,握着王羲之手腕的手蓦然一紧,沉声道:“不可前往!”因见侄儿神情错愕,遂拍了拍他的手,和声笑道:“近来,吾时感体乏神困,於菟且稍待几日,待吾辞却身职,与於菟同返会稽。彼时,共游大越水秀,岂不快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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